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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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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弗拉克斯曼學院念書的這一個月裏,許鳶偶爾會與謝鐸和謝靜秋產生一些交集。

根據她的觀察,謝鐸雖然優秀,但他對謝家的財富和權力是真的沒有心思,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做個游戲人間的浪子,他偶爾見到她戲謔地稱呼她為嫂子,只是為了看她臉紅。

至於謝靜秋。

一個月內,每周都有一天,謝靜秋打著餐廳沒處坐的幌子和她一張桌吃午飯。

實則,謝靜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吃飯,她的註意力都在問許鳶問題上。

-問她學業。

-問她身體情況。

-問她在學院有沒有交到朋友,有沒有心儀的男生。

-問她最近有沒有和謝盈朝聯系。

那晚謝家的花園晚宴上,謝靜秋也是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。

許鳶隱隱覺得,她或許不是自己好奇,而是在幫謝盈朝問。

謝盈朝不在國內,謝靜秋就是他按在許鳶身上的監控。

只是這監控放得很松,不會經常出現,只是偶爾探查一下她的近況。

謝盈朝的歸期延遲,卻沒有說明緣由。

在某次吃飯時,謝靜秋無意間說漏了嘴,她說謝盈朝是最守時的人,如果莫名其妙延遲歸期卻不說明原因,那麽很可能是家族的生意出現變故,再或者,是他出事了。

每隔一天,謝盈朝都會在晚上十點和許鳶通一個視頻。

那天許鳶留意了視頻中的謝盈朝,他的臉色確實比平日蒼白。

不過她沒有問原因。如果謝盈朝想說,會主動告訴她,他不主動開口,她也不該多嘴。

坐在尹家飛馳的車上,許鳶把昨晚和今天發生的事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。

謝斯止雖然如尹荔所說瘋了一些,但他絕不是笨蛋。

他不會在明知做了無法脫罪的情況下,依然為了一時憤怒廢了謝文洲。

那天在場的人有溫家的、尹家的,還有她、和謝文洲本人。

到底用什麽的理由,才能讓謝斯止免於被追究?

謝斯止離開房間時曾叫尹荔轉告溫家人,他第二天會登門拜訪。

如果是這樣,他今天應該已經去過了溫家。

從他上課時還不錯的心情來看,他和溫家達成了某種協議也說不定,那麽溫家應該不會多嘴。

尹宸因為謝斯止的出現阻止才沒有掉入這場算計裏,他不會說對謝斯止不利的話。

至於許鳶,她當然也不會。

那麽現在唯一無法控制的,就只有謝文洲。

可他是謝斯止親手廢的,怎麽可能消泯恨意原諒謝斯止呢?

想要把謝斯止拉出來的唯一辦法,不是幫他辯解他這樣做是情況緊急出於無奈。

而是要另想辦法,把謝文洲也拉下水。

——只有讓謝斯止的行為有合理充分的動機,他才能逃過一劫。

而顯然,謝文洲對許鳶做的事,不足以嚴重到成為謝斯止那樣做的合理動機。

許鳶某一剎那難過地想,她做了十八年遵紀守法的公民,現在卻這樣輕易地淪陷成了少年罪惡的同謀。

可她顧不了那麽多了。

她給謝鐸打去電話。

男人的聲音懶洋洋的:“什麽事,嫂子?”

許鳶無暇糾正他稱呼的問題了:“謝盈朝在F國究竟出了什麽事?”

謝鐸:“你問這做什麽?”

許鳶:“我想知道,如果您願意告訴我,感激不盡。”

謝鐸靜了靜,像是在思考:“你知道也無妨,大哥的汽車被人動了手腳,發生了意外,不過他很幸運,動手的人消息不太靈光,把炸藥安裝在了前面那輛開路的車上,所以大哥只是受了傷,並沒有生命危險。”

許鳶心裏一凜,果然就像謝靜秋說得那樣。

她問:“是誰做的?”

謝鐸告訴她:“還在追查,應該不是F國的生意對手,畢竟對F國了如指掌的人,也不可能讓大哥在爆炸中活下來。”

“謝謝您。”許鳶掛上電話。

這些消息,足夠了。

……

莊園的夜和往常一樣漆黑。

尹家的車停在主屋外的路上。

皮鞭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蓋過了一切。

初到莊園那晚,謝斯止為她與謝文洲起了沖突,也是像這樣脫掉上衣,跪在主屋的門外挨打。

他不知被打了多久,後背的血沿著流下,落在地上,積了一灘。

風裏飄來血的腥味。

傭人手裏沈重的鞭子落下,謝斯止晃動了一下。

他掌心撐在大理石臺階上,帶著自己的身體,緩緩挺直了脊背,如從前一樣,不允許自己露出絲毫懦弱、搖擺的姿態。

他皮膚很白,身形瘦削,肌肉卻漂亮。

在這樣幹凈的底色上,顯得鞭痕和血跡格外斑駁。

可他臉上的神情很淡很靜,像是對疼痛麻木了。

只有在聽到車聲擡頭看到許鳶時,朝她露出了一個蒼白、溫和,卻並不意外的笑容。

尹荔驚恐地瞪大了眼。

在她的認知裏,犯了錯最多被訓斥幾句,最嚴重的懲罰也不過是罰站墻角,但打從她成年以後,就沒有過了。像謝家這樣直接動鞭子的家法,她還是第一次見。

她朝自己哥哥身邊靠了靠,尹宸看著許鳶:“你確定要進去嗎?”

許鳶緩緩點頭。

莊園裏的傭人,她分不清誰是謝盈朝的心腹。

因此不敢多看謝斯止一眼,生怕被人看出她眼中不平靜的情緒。

可當她經過謝斯止身邊時,他卻突然伸手,用沾染著血跡的小指,勾住了她冰冷的指尖。

許鳶低頭。

少年滿身的血,唇邊彎起一個懶洋洋的笑意,有些吃力。

他應該是很疼的,氣音低低地問:“怎麽回來了?你心疼我啊?”

傭人停下了鞭打。

不遠之外的大門敞開,燈火通明。

謝盈朝只要稍稍一擡眼就能看到他們正在勾纏的指尖,許鳶不知道,他怎麽敢在這種時候做這種事。

她沒有說話,甩開謝斯止的手,走進大廳。

少年在她背後輕輕笑了一聲。

謝盈朝靠在主位的沙發上。

比起一個月前離開時,他明顯瘦了一圈,臉色也白了幾分,但眼裏鋒銳的光芒依舊。

謝鐸說,他因為爆炸受了不輕的傷。

養傷不能穿太緊的衣服。

可他依然西裝革履,無論儀表還是禮儀都挑不出一點錯處。

許鳶調整好自己的情緒,看到他那一刻,眼圈紅了:“謝先生,您回來了。”

謝盈朝知道她今晚宿在尹家的事,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回來。

少女穿著一條素色的裙子,和記憶裏一樣幹凈,只是泛紅的眼尾惹人心疼。

這一個月來,他隔一天就給許鳶打一次電話。

而她也很乖,算著時間守在房間裏哪也不去,除了昨晚。

盡管他性.癖惡劣,性.欲也強烈得異於常人。

但同事業、家族、和他自己比起來,女人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。

可許鳶這個女人,她就像造物主為他的喜好而定制的專屬品。

無論外形、談吐,內在還是教養,都讓他著迷,那是源自於靈魂深處的震顫,自制力已然無用了。

能再見到許鳶,他很開心。

但見到傷心的許鳶,那喜悅的情緒瞬間被更強烈的不滿覆蓋了。

——他知道她那泛紅的眼尾是因為什麽。

坐在他不遠處沙發上的是一對中年男女,雍容華貴,氣度不凡。

女人臉上帶著淚痕,望向許鳶時面色不善:“這就是勾引文洲的那個賤女人?”

很顯然,他們是謝文洲的父母。

謝盈朝的臉色唰地沈了下來:“您對我的女人缺乏最基本的尊重,道歉,否則我會請您離開莊園。”

他的五官很立體,但氣質陰郁,即使不發怒時,被他那一雙眼睛盯著也很有壓迫感。

當他眼裏染了怒意,更是讓人渾身發冷。

女人被他的氣勢嚇住了:“對不起啊盈朝,我這嘴上沒把門的……”

“不是和我道歉。”謝盈朝冷淡道。

他要她和許鳶道歉,這下女人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了。

一旁的謝紹掀了掀眼皮,開口打圓場:“盈朝,何必嚇唬你伯母,她是因為難過才亂了方寸。”

“我和你伯母今天來只是為了要一個公道,哪怕醫生把文洲斷掉的生.殖器接了上去,以後也很難不影響到器官的功能,你不會認為,抽謝斯止一頓鞭子,就能抵消文洲所受的痛苦吧?”

謝紹不愧是上一代謝家掌權人的有力競爭者。

單是他說話時穩定和情緒和聽不出喜怒的語氣,就足以叫人看出他不是一個好招惹的角色。

謝盈朝手搭在膝蓋上,指尖輕輕點動。

他思考了一會兒,朝許鳶伸手:“過來。”

許鳶坐到他身旁。

他握住許鳶的手,摩挲著她光滑的皮膚,仿佛這樣能讓他靜下心來思考。

他沒有回答謝紹的問題,偏過頭看著許鳶:“昨晚讓你受驚了。”

許鳶低垂著頭,似乎還沈浸在恐懼中無法掙脫。

她開口,綿軟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鼻音:“沒什麽。”

“沒有受傷吧?”

許鳶搖搖頭:“我沒有,不過謝斯止他傷到了。”

謝文洲的母親冷笑:“比起文洲的傷,他那點小傷算什麽?”

一刻不停的鞭聲是這夜晚最殘酷的背景音。

想起少年身上斑駁的血跡,許鳶孤註一擲,擡頭看著謝盈朝:“您也受傷了,對嗎?”

謝盈朝挑眉:“你從哪裏知道的?”

許鳶像是凝噎住了:“……沒、沒有,我猜的。”

謝盈朝握著她的手猛地縮緊:“許鳶,對我說實話,你怎麽知道的?”

許鳶擡起清淩淩的眸子,凝視著男人:“有些話,由我說出來不合適。”

“我允許你說。”

許鳶抿唇,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,反握住他骨節棱致的手:

“謝先生,我昨晚聽到文洲少爺說,只要解決了阻礙,繼承人就能變成掌權人……”

謝文洲的母親蹭地站起來:“你胡說什麽!”

謝盈朝臉色不變:“說下去。”

許鳶得到允許,繼續說道:“……您最近臉色很差,視頻裏的背景似乎也不是住宅,所以我私下問了鐸少爺,他說您在F國遭遇了一場爆炸,我又問了昨晚也在現場的尹宸,確認了那不是我的幻聽。”

謝盈朝看了眼謝紹:“尹宸也在現場?”

許鳶腦子裏那根弦倏地緊了起來。

她忽然意識到,謝文洲的父母並沒有把昨晚的情形如實以告。

而這顯然意味著,告訴了謝盈朝這件事,對他們而言是麻煩。

對他們而言的麻煩,就是對謝斯止而言的生機。

許鳶一下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。

“不光有尹宸,還有溫家人。”

她輕聲說道,但也僅限於此,再多說,就不明智了。

謝盈朝的眸光暗下來:“真有趣,伯父伯母可沒對我說這件事還有另外兩家的參與。”

謝文洲母親:“管它誰參與,文洲是被謝斯止廢的,先把這件事扯清楚再說……”

她還想說下去,被謝盈朝打斷了。

他叫來丁管家:“把斯止叫進來。”

傭人拿了一條毛巾為謝斯止擦拭背上的鮮血。

因為失血和疼痛,他走得很慢,但每一步都很穩。

冷汗將他額前的碎發打濕,狼狽地黏在臉側。

不過他的脊背在任何時候都是挺直的,哪怕鮮血橫流,也沒彎下一分一毫。

“哥。”少年站在沙發之前。

謝盈朝:“為什麽不說,昨晚除了你還有溫家和尹家在場?”

少年哂笑:“我也沒有機會吧?”

謝紹與妻子坐下後,謝盈朝找人叫謝斯止過來,問他昨夜是不是他動的手。

謝斯止剛點了頭,謝文洲的母親就站起來指著他一頓痛罵,勒令傭人將他帶下去打。

謝盈朝沒有阻攔,謝斯止自然就沒有開口辯解的機會。

“告訴我,溫家與尹家為什麽在場?”

“大哥不如親自去問。”謝斯止挑眉,“從我嘴裏說出的話,伯父和伯母恐怕也會懷疑真假。”

謝盈朝擡頭,發現尹荔和尹宸正站在門邊。

許鳶低聲解釋:“尹小姐怕我再遇到危險,所以親自送我回來了。”

尹荔大步走進廳裏:“不全是為了送許鳶,我和我哥是來找謝家討說法的。”

她一向是以粗莽、暴躁和草包聞名,連招呼都懶得打:“謝盈朝,謝家什麽意思啊?你們家內鬥我管不著,可謝文洲也太下作了吧?自己做下齷齪事就算了,還想拉我哥當替罪羊。”

謝文洲母親:“尹小姐這是哪裏話?”

“呵。”尹荔冷笑,“去問你兒子啊,昨晚同情他斷了命根子,我沒當場發作,現在你們既然有精力鬧,那說明沒事了,不如大家一起鬧開好了,他迷暈許鳶已經夠齷齪了,還迷暈我哥想把他和許鳶放到一張床上,我呸。”

謝紹臉色不變:“你有證據嗎?”

尹宸適時插嘴:“我看醫生的單據都還留著,再或者讓溫家人來作證,當時有好幾個溫家的在現場。”

謝盈朝搭腿坐著,很難從他眼底看出情緒,他笑:“不錯,溫家也有份。”

謝斯止忍著疼痛,蹙起眉梢:“謝文洲與溫家做了一個交易,只要除掉許鳶,溫楚溺就還有嫁進謝氏的機會,而謝文洲幫了溫家的忙,以後溫楚溺做了謝氏的女主人,當然也會知恩圖報。”

他說到這裏停了停,擡眼觀察謝盈朝的臉色。

如他所想,男人的臉色不那麽明朗了。

如果將謝氏比為一座王國,謝盈朝就是當之無愧的王。

他有能力有手段,當然也有王者的心思。

——謀算著想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,卻和別的男人圖謀算計他,普通男人尚且不能忍受,何況謝盈朝。

這無異一頂預支的、吃裏扒外的偽綠帽,是將男人的尊嚴放在腳下去踩的舉動。

謝斯止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,垂下了眼睫:

“不過事發當晚,溫家發現,這件事對他們有害無益。”

“和謝文洲圖謀,相當於有把柄攥在了他手裏,就算以後溫楚溺嫁到謝家也會受制於人,更何況,要是東窗事發,謝文洲畢竟是謝家人,他未必會有事,溫家倒很可能被推出來成為替罪羊,所以——”

“——溫家中途打消了念頭,可他們無法阻止事情發展,就找到了我。”

謝斯止幾句話就把溫家從這件事裏摘了出去。

“我原本不懂,謝文洲為什麽要對許鳶下手,直到聽見他說,只要大哥厭惡了許鳶,謝氏短時間內就不會有新的繼承人出生,那麽就算這一次爆炸不成,還有下次。”

“一派胡言!”謝紹站起了,冷冷地盯著謝斯止,“是誰教你這麽說的?”

謝盈朝沈默地聽著,沒有表態。

“一派胡言嗎?”尹宸再次插嘴道,“謝伯父,我當時也在場,隱約中也聽到了爆炸兩個字呢。”

他笑得很陽光單純,看不出絲毫撒謊的痕跡。

加上他不是謝家人,他的話分量並不算輕。

“你當時被迷藥迷暈了,和許鳶一樣神志不清,你們怎麽能分辨出那些話是從誰的嘴裏說出來的?”謝紹冷靜道,“盈朝,你是聰明的孩子,說不定是有人自己在F國動手害你,借機嫁禍給文洲。”

謝斯止笑笑:“伯父是在指我嗎?”

“可是,我有什麽理由殺死大哥呢?”

“就算大哥沒了,繼承人除了謝文洲外,還有謝鐸和謝靜秋,怎麽算都輪不到我頭上吧?”

“倒是謝文洲。”他擡起邃密的眼眸,“他害許鳶是既定的事實,幾個月前書架倒塌也是他嫌疑最大,比起我,他更有可能想殺死大哥取而代之。”

“我之所以捅他那一刀……”

少年牽動唇角,背後的傷口痛得他嘶了一聲,不過笑容依然帶著一貫的散漫和天真:

“不僅因為他想碰我嫂子,更是因為,他害了我哥哥。”

謝盈朝平靜的神情終於在此刻被打破了,他緩緩揚起濃黑的眉梢。

什麽時候,他和謝斯止這麽兄友弟恭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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